闲说牟其中
文库划重点:送到天上的卫星,据说还剩下一颗属于他。要是牟其中没坐牢,按照他的性格,别说放卫星,造火箭也不是不可能的,那样的话,会是怎么一个局面?如今风生水起的互联网风投,早年就被牟其中定义为“第四产业”。
1
三岁看老。
生于1940年代的牟其中从小就与众不同,他的小学老师掐指一算,这小子要是能改掉夸夸其谈的毛病,必成大器。
牟其中是重庆万县人,那时候重庆还是归属四川,万县也没改名万州。万县临近长江,大山耸后,急流奔前,三教九流,熙来攘往,如此环境,孕育出许多不走寻常路的人。
年轻时,牟其中想当记者。19岁那年,他填过一阕《虞美人》,“九人踏雾入山来,重登太白岩。一层断瓦一层草,不似当年风光一般好,垣颓柱斜庙已败,何须再徘徊。愿去瑶池取玉柱,莫道大好河山无人顾。”
端的是气势非凡,胸有大志。可他根本没正经上过大学。
1959年,他参加高考,没考上,不甘心,听说武汉有个设计院的大专班春季招生,他跑过去,读了半年,被告知户籍有问题,给赶回去了。还不甘心,又听说新疆有个艺术学院要招生,他跑过去,那个学院早就停办了。
他不得不回到家乡,去玻璃厂做锅炉工人。要是以为他向生活投降了,那就大错特错。
锅炉工牟其中开始狂热地阅读马恩列毛的著作,还频频参与演讲,脑洞和口才就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。
1974年的春天,牟其中已是万县的名人,政治热情空前高涨,他和一个湖南的年青人杨曦光决定为国家做点啥,两人花了七八天时间,合作写下《中国向何处去》的万字长文。
结果被广大热心群众检举揭发,俩人都给抓起来判刑。文革结束后,才先后被放出来。
杨曦光后改名杨小凯,以高中学历考上中国社科院研究生,后被武汉大学聘为教师,再然后出国深造。他是唯一一个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中国经济学家,曾两度被提名,可惜天不假年,2004年因病去世。
插句题外话,要读懂中国经济,只用看两个人的书,一个是顾准,另一个就是杨小凯。他们的见识已经超越了经济学范畴,上升到思想家层面。
言归正传。
杨小凯上了大学,牟其中还是没能继续上大学,不过没关系,他发现了更能体现人生价值的事情,那就是做倒爷。1984年,他在万县开了一个商店,利用物质和信息不对称,狠狠赚了一笔。
事情是这样的:当时上海产的“555”牌座钟很畅销,结婚必备之物。牟其中嗅到商机,找到重庆一家半停产的军工企业,请他们仿制一万台“555”牌座钟,每台25元,然后以32元的转卖给上海的一家贸易公司。就这么一倒手,他赚了7万元。
那时候的万元户比今天的千万富翁还稀罕。牟其中的生意经在万县广为流传,当地工商局以“投机倒把罪”把他给抓了,《万县日报》还报道这事:万县个体经营户“中德商店”,打着百货、五金零售的招牌,采取各种非法手段,内外勾结,大量套购国家统购统销物资,买空卖空,投机倒把,牟取暴利。
牟其中第二次入狱,但他再次显示英雄本色:在狱中写下入党申请书,还给中央领导写了一封信。离奇的是,这些信函居然真的被送到省里和北京,11个月后,他出狱,罪名不了了之。
有了这段不寻常的经历,牟其中精神极大鼓舞,开始在中国经济史上纵横捭阖。
2
尽管张艺谋凭借《红高粱》扬名国际,跻身名导之列,但在1990年代,提及“老mou子”,专指“老牟子”,可不是“老谋子”。
冯小刚第一次拜见牟其中就被“吓尿”了,在他的自传中有精彩的描述:
在老板的带领下驱车进山,沿途老板的手下不断指着一座又一座的山说:这是我们的地,这也是我们的山。同行的张健亚导演,座谈会时多喝了几杯茶,途中尿急。我说:你忍着点吧,别尿在老板的地盘上。他苦着脸说:谁知道老板的地盘有多大呀?车行了大约20来分钟,停在一道山口前,大家下来欣赏风光。张健亚说:应该出了老板的地界了,我实在憋不住了。撒完野尿,提起裤子,神情恢复了从容。他问老板的手下:这还是你们老板的征地吗?手下答:这里还是,过了前面那座石桥就不是了。
“老板”就是牟其中。怎么样,这比王健林的一个亿小目标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吧。
牟其中的钱是哪里来的呢?还是做倒爷,不过是国际倒爷。
话说,万县商人牟其中准备进京推销竹器,在火车上遇到一个河南人,两个人开始比赛吹牛逼,从中东战争聊到索马里海盗,从美国大选聊到苏联解体。不过还是河南人厉害,说打算去俄罗斯弄一批飞机,卖回国内。聊天以牟其中被震懵结束。
抵京后,躺在小旅馆里,牟其中就不平静了,他不能接受自己的三观被如此碾压,把竹器的生意扔在一边,开始琢磨起倒卖飞机的生意。
四川航空前一年刚开航,正要购买飞机,牟其中前去洽谈,说他有路子,能搞到苏式图-154飞机,比市价便宜。四川航空承诺,他敢卖,他们就敢买。
当时,国企大都半死不活,仓储积压,员工都发不出工资,牟其中又跑到四川的一些食品厂和服装厂拍胸脯,保证解决销路。
万事俱备只欠东风。牟其中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宴请俄罗斯航空工业部官员,他“很荣幸地”告诉客人,戈尔巴乔夫同中国领导人曾在此会谈。俄方官员立刻肃然起敬,不敢怠慢他。
三方之间倒来倒去,这笔“不可能的生意”居然做成了。最后就是,牟其中弄来500火车皮(也有说1000火车皮)的罐头、衣裤鞋帽等等生活必需品,运到苏联解体后物质极为匮乏的俄罗斯,换回四架飞机,再把飞机卖给四川航空,赚了近一个亿。
如此这般,牟其中成为中国第一个赚到一个亿的民营企业家。
1994年,《福布斯》杂志将牟其中列入当年度的全球富豪龙虎榜,位居大陆富豪第四位;同年,中国的《财富》杂志把他评为“中国第一民间企业家”和“大陆超级富豪之首”。
虽然超级有钱,但牟其中可不爱钱,一门心思扑在国家大事上。
冯小刚回忆第一次见牟老板:
老板那天穿得很朴素,一件白衬衫,挽着袖子,脚上穿着一双布鞋,看上去不像大财主,更像是参加“三夏四清”的机关干部,体形发式与当年的华主席有点类似。老板含笑和我们握手,同时告诉我们,他正在组织公司的年轻人讨论中国足球如何能够走向世界。
再往后,牟其中就不仅仅关心地上的小球了,把深邃的目光投向浩瀚的宇宙。1995年到1996年,他在俄罗斯的拜科努尔发射场成功发射了三颗卫星。他的设想是,委托俄罗斯用3年的时间,发射60颗通讯卫星,“把地球全都罩起来。”
欲与天公试比高,何等的气魄,再看两例:
他和满洲里签协议,要把边境小城再造一个“北方香港”。他还要把喜马拉雅山炸开一个口子,让印度洋的暖风从这口子里涌到中国,把青藏高原变成万里良田。
可惜他没有践行的机会。
1997年,一本非法出版物突然冒了出来,其名为《大陆首骗牟其中》,把牟其中描述成一位“上骗中央、下骗地方”的中国第一大骗子。
经侦部门开始秘密调查牟其中,1999年,他因涉嫌信用诈骗罪,被批捕。2000年,他以信用证诈骗罪被判处无期徒刑。2003年,被改判18年有期徒刑。
一代枭雄就此落幕。
据南方周末报道,牟其中在狱中的最初几年,曾有机会获准保外就医,但他拒绝了。他坚称自己无罪,称要清清白白地走出去。他在监狱里坚持读书、写作,并坚持锻炼身体,每天上下跑几十层楼,冬天坚持洗冷水澡。
诸多成功人士曾慕名前来狱中探访牟其中,包括王石、冯仑等人。
王石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,看牟其中,是因为“同病相怜,惺惺相惜。”
诡异的是,牟其中服刑的湖北武汉洪山监狱关押了一批民营企业家,比如原“德隆系”掌门人唐万新;前湖北首富、东星航空老板兰世立等。
2007年,兰世立为牟其中鸣冤。3年后,他自己也被抓了。兰世立住在一楼,牟其中住在二楼,狱友常常能看见身高160公分的兰世立与身高182公分的牟其中聊天。
3
地产大佬中,冯仑和潘石屹是死党,有钱会说还高调,别看他们现在风风光光,曾经都是牟其中的小弟。
1990年代初,这几个人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,混的还真不算好。牟其中自觉有责任给国家守护好青年才俊,就把他们都收进了公司。
冯仑帮牟其中在《中国青年报》上发了一篇文章,叫《牢牢记住党和国家的利益》,后来《人民日报》等报纸都转载了。
这给牟其中树立起正面的形象。自此,冯仑被重用,主编起一份小报《南德视界》,实际上就是公司内刊。
冯仑说,后来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,所有民企都爱编小报。
高光时刻,冯仑做到了南德公司总办公室主任兼西北办主任。不过他是学者出身,嗅觉敏锐,牟其中出事前夕,他觉得不正常,没打招呼,就跑去了海南。为这事,后来,他和狱中的牟其中还一度打起了笔墨官司。
冯仑总结了牟其中的道德缺陷及失败缘由后,深情地表示,牟老板出狱后,他负责养老,就当多了一个爹。
可按照牟老板的脾气,他能接受吗?
牟其中当年发送卫星时,冯仑还持反对态度。但22年后,冯仑自己也放了一颗卫星上天,虽然跟马斯克的大手笔相比,就跟一个“鞋盒子似的”,不在一个档次,他还是自我感觉相当良好,提升到内容创业的高度。
难说,这没有受到牟其中的影响。
2016年,牟其中出狱,当年的产业被折腾的七零八落,“南德集团已经被夷为成了一片废墟,连北京总部的264套家属住宅也已被哄抢一空,真可谓上无片瓦,下无立锥之地。”妻子早与他离婚,两个儿子远走美国。
送到天上的卫星,据说还剩下一颗属于他。要是牟其中没坐牢,按照他的性格,别说放卫星,造火箭也不是不可能的,那样的话,会是怎么一个局面?
如今风生水起的互联网风投,早年就被牟其中定义为“第四产业”:“世界上有一些人手里握有大笔的资金,但是没有用,比如说银行、基金会;世界上还有一些人充满智慧,知道自己要干什么,但又苦于没有资金,比如说各位导演。我们的任务就是,把那些放在那儿投(此处应为“没”——哈希力量注)用的钱交给需要他的人,这就是第四产业。”
眼界真是超前。牟其中的年代是一个扁平社会,他能够脱颖而出是有缘由的。
要对牟其中做完整客观的评价,是很难的一件事情,要么是“首富”论,要么是“首骗”论。
秦朔还在《第一财经日报》时曾采访过牟其中:
当时关于他的江湖传闻很多,如生活腐化、睨世傲物等等,可是见到了却是一个略显疲态、喜欢自言自语、梳着一款毛式大背头、有着一副仓库管理员体格的中年人,他请我到南德公司街对面的小店吃廉价的火锅,涮羊肉的时候满桌数他声音最响。牟其中不停地说他的理想,说自己坎坷的经历,坐牢,流浪,孤独,不被理解,他说自己听到国歌就会流泪。讲到这里,我分明看到他眼中似乎闪出湿润。在某一瞬间,我竟有点着迷。几年过去了,每当我回想到那次经历的时候,仍会有一种莫名的怅然。
只是如今刑期服完,再讨论是不是骗子已经没有意义了。
在《南德集团理事会关于牟其中先生刑满释放的声明》中,有这么一句话:“牟先生虽已年届76,但健康尚可。最近他得诗一联‘人生既可超百载,何妨一狂再少年’……我们坚信南德试验一定能如期起航。”
同样是能人,褚时健70多岁出狱后,筚路蓝褛,再创褚橙。且看牟其中能否重拾河山。
参考资料:
1.《我所知道的牟其中——冲撞体制来证明自己》,冯仑
2.《服刑16年,中国前“首富”牟其中出狱!》,封面新闻
3.《“南德不是当事人”——庭审日背后的牟其中》, 南方人物周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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